余生向暖，时光轻from花羽季木棉

文/苏幸安

图/三夏清风

候鸟带着书信越过海岸

洛余生第一次见到殷商，是在十七岁的时候。那一年殷氏夫妇忙着离婚、打官司、分财产，根本顾不上殷商的死活。洛妈妈作为殷妈妈最好的朋友，主动将殷商接回了家。那天暮色深沉，像是在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雨。洛妈妈做了很多好吃的菜，她一边给殷商夹菜一边向余生介绍：“这是妈妈好朋友的儿子，是你的小哥哥，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。”洛余生吮着筷子头小心翼翼地瞄了殷商一眼，趁洛妈妈去厨房盛汤的工夫，从书包里挖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物理卷子，声音小小地对殷商道：“这位……兄台，能帮我在这张没及格的物理卷子上签个名吗？”殷商纯黑的眼睛里倒映着霜雪似的光，他目光极快地掠过了卷子上的错题，冷冰冰地吐出两个字：“不能！”洛小姑娘出师不利碰了一鼻子灰，带着满腔怒火去抢殷商筷子下的肉丸子。他夹哪个她抢哪个，一不小心溅了自己一身菜汤。“余坏蛋”噘着嘴巴满脸委屈，殷商低下头唇边渐渐漾起一抹清浅的笑。洛余生本以为殷商只是在家里暂住些时日，牙一咬脚一跺，也就忍过去了。当班主任指着站在讲台旁英俊的少年说“这是转学到我们班的新成员”时，她才明白什么叫冤家路窄。殷商看起来一副冷冰冰的坏小子相，其实成绩很好，计算能力强，逻辑思维逆天，在理科方面占尽了优势。高二开学后的第一场大考，他便光荣地登上了榜首，成了学校里新一任风云人物。洛余生只能抱着不及格的物理卷子怒骂苍天不公。按成绩排座位是历届班主任的惯用手段，洛余生常年游走在教室尾端，殷商却带着雷霆之势空降到了第一排。化学老师赞他是天才少年，数学老师把他当成心头宝，就连最不苟言笑的物理老师也愿意多看他两眼。有备受偏爱的，自然就会有备受冷落的，殷商的光芒万丈将数学课代表陆骁对比成了一个尴尬的存在。那个同样英挺的少年在殷商面前失去了所有光芒，语文老师掩卷感慨，狭路相逢，终有胜负。一次数学测验过后，殷商以满分成绩占据了榜首。陆骁在课间时拦住了殷商的去路，唇齿之间满是人在年少时独有的骄傲与自负。他看着殷商的眼睛，道：“敢不敢跟我单独赛一场？全国通用的奥数卷子随你挑，谁能用最短的时间答对最多的题，就算谁赢！”殷商纯黑的瞳仁里浮起冰冷的光，他推开陆骁挡在他面前的手臂，径自朝前走去。陆骁一把将他的衣领攥住，高高地扬起了拳头。那一拳还来不及落下，眼前光影一闪，竟是有人横插进来，挡在了殷商的面前。彼时洛余生身量未足，踮高了脚尖也才堪堪够到陆骁的胸口。她却毫不理会身高上的差距，眨着一双宝石似的眼睛怒视着陆骁，道：“技不如人就乖乖回家修炼，动手打人算什么本事！陆骁，你真让人看不起！”个头小小的洛余生站在两个同样英挺的少年中间，像是圆滚滚的小山雀找错了归家的方向。陆骁本想肃着脸吼回去，可是洛余生满脸倔强的样子实在是过于可爱，唇角一动，笑意便止不住地弥漫开来。他还未开口，就看见殷商如同保护私有财产一般将洛余生拽到身后，对他道：“洛余生说的话，也是我想对你说的。陆骁，你的确让人看不起！”陆骁眼看着殷商带着洛余生自他面前渐渐走远，那双桀骜的眼睛里晕染起色泽浓郁的光。直到走出陆骁的视线，殷商才放开洛余生的手，冰冷地对她道：“以后少管闲事，站直了还没有豆芽菜高，装什么救世主！”洛余生委屈地扁了扁嘴巴，小声嘀咕着：“狗咬吕洞宾！”殷商只当没听见，转身朝教室里走去。洛余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，碎碎念叨着：“不管你承不承认，今天你都欠了我一个人情！看在你给我讲数学题的分儿上，我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——请我吃一根棒棒糖！”殷商将那些碎碎念统统听在耳里，面对着洛余生时却一脸严肃，背过身的瞬间笑意却不可抑制地爬上了嘴角。他想，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洛余生更聒噪的姑娘了，当然，也不会再有比她更善良的姑娘。从那时起，殷商便知道，她是他冰雪般冷的生命里唯一的温暖与阳光。自那天起洛余生便多了一个爱好，一有空就踩着殷商的影子跟在他身后，闹着要殷商给她买棒棒糖吃。浅金色的阳光落在两个人周围，勾勒出一个温暖而明亮的世界。陆骁站在篮球场上将那一幕悉数看在眼里，手腕猛地用力。篮球脱手而出，站在篮圈下的对手适时起跳，用一记盖帽生生地改变了篮球的飞行轨迹。篮球带着凌厉的风声重重地砸在余生肩膀上时，殷商正试图摘掉沾在她发尾上的树叶。余生“哎哟”一声蹲了下去，疼得眼圈泛红。大汗淋漓的陆骁逆着阳光快步跑来，起先神情里满是愧疚，却在与殷商视线相撞的瞬间换上了那副桀骜不驯的表情。他捡起滚落在一边的篮球，顶在指尖转了个圈，道：“砸的是你的肩膀又不是脑袋，装什么嘛！”殷商皱着眉头挡在余生面前，简明扼要地吐出两个字：“道歉！”陆骁唇边弯起一个讽刺的笑，还未来得及说话，只见蹲在地上的余生伸出手扯住了殷商的衣袖，小声道：“我没事，别跟他那种人计较。”陆骁的心里酸涩不已，笑容里讽刺的意味却越发浓烈。他很想问洛余生，那种人是哪种人？他在她心里究竟算是哪种人？那个问题如鱼骨卡在陆骁的喉咙里，却始终没能找到问出口的勇气。当天傍晚，余生整理书包时在夹层里发现一根很好看的棒棒糖。水蓝色的包装纸上粘着一张小字条，陆骁刚劲的字迹跃然其上——对不起。洛余生手忙脚乱地将包装纸连同棒棒糖一并塞回了书包里，苹果似的圆脸上浮起浅浅的红。转眼间期中考试顺利结束，殷商依旧高居榜首，洛余生却是百名开外。余生看着试卷上那个可怜兮兮的红色数字，瘪着嘴手起笔落，一个头顶“殷商”二字的卡通小人出现在了卷子的空白处，旁边还有二字注解——佞臣！画完小人后，洛余生枕着满桌子的阳光睡了过去。再睁开眼睛时，刚好看见殷商站在她身前，手里正拿着那张带着“二字注解”的试卷。洛小姑娘还来不及脸红，殷商已经利落地写下了一串公式，面无表情地说道：“你做错的那些题都可以通过这几个公式算出答案，把公式背熟，下次考试一定能及格。还有，‘佞臣’是指奸邪谄媚的臣子，我这种人应该叫‘学霸’！”洛余生原本只想翻个白眼，却忍不住笑了起来，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，笑眯眯地道：“好的，学霸！谢谢学霸！”殷商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，却在转过身的瞬间翘起了嘴角，那笑容清浅而安静，涟漪般缓缓漾起又缓缓散去。高三课业繁重，洛余生作为一个连学渣都算不上的准学沫，被数不清的公式和单词折磨得苦不堪言，整天抱着本厚厚的参考书追在殷学霸身后问个不停——“殷商殷商，这道题要怎么做？”“殷商殷商，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？”“殷商殷商，你请我喝可乐吧，百事出很漂亮的新包装啦！”心情好的时候，殷商会甩给她一堆公式，让她逐一背熟；心情不好的时候，直接转身走人理都不理。洛余生拽着殷商的衣袖委屈地跟在后面，像是被主人冷落的小动物。殷商默默地根据洛余生的速度调整着脚步，让她能够跟得上自己的步伐，不会被落得太远。十七岁那年的夏天，绕在耳边的除了蝉鸣和麻雀的叫声，还有洛小姑娘软糯糯的嗓音，反复唤着同一个名字——殷商殷商。

来吧来吧，我保护你

洛妈妈将储物室打扫出来，给殷商当作临时卧室。临窗的位置摆了一张新的写字台，不开灯的时候会有月光洒进来，映出满室浅青色的静谧。偶尔洛余生会扒着门框怯怯地探进来半个脑袋向殷商讨教问题。殷学霸话不多但是耐心值满点，讲着讲着洛余生就伏在写字台上睡了过去，纤长的睫毛蝶翼般合拢。殷商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，从抽屉里翻出素描本，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女孩宛若天使的侧脸睡颜。晚自习结束后，殷商会留下来给洛余生补习半个小时物理。同学们陆续离开，喧嚣渐趋平静，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。钢笔在试卷上摩擦出细碎的声响，像是年少时偶然听过的无名歌谣。在殷商讲解公式的间隙里，洛余生双手垫在颌下，凑到他耳边小声道：“殷商殷商，我突然希望自己永远都学不好物理，希望高三永远都不会结束，这样你就能一直给我补课了！”殷商脸上浮起可疑的红色，他佯装清咳，低着头，漫不经心般说道：“没关系，就算不学物理了，我还可以给你补习别的。你之前不是说想学钢琴吗？我考过级，可以辅导你……”

深蓝色的天幕上繁星闪烁，星光之下，洛余生弯起的眼睛笑得像是捡到了宝贝。高考逐渐临近，压力如洪水般汹涌而来。殷氏夫妇的离婚官司依然没有结果，各自守着律师研究婚姻法，将唯一的儿子扔在脑后，不管不顾。学校召开家长会，洛爸爸出差在外，洛妈妈不可能一个人充当两个人的家长。殷商尴尬地站在那里，纯黑如琉璃的瞳仁里仿佛弥漫起了夜雾，漾起水一般细碎的光。洛余生踮起脚尖拍了拍殷商的肩膀，道：“没关系，有我呢。”家长会当天，洛余生顶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站在班主任面前，道：“我是殷商的临时监护人，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跟我说。”

班主任哭笑不得，把两个人一起打包发配到办公室去写检讨。整个高中部都在开家长会，办公室里静悄悄的，两个人头碰头地挤在一张桌子上忏悔罪行。洛余生单手撑着下巴，笑眯眯地道：“以后再开家长会，我还做你的临时监护人。我负责挨骂，你负责写检讨！”殷商用笔尾敲了敲洛余生的鼻尖，道：“监护人还没有被监护人成绩好，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！”洛余生趴在桌子上笑个不停，阳光透过窗棂漫进来，给少年英俊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釉质，仿佛传说中羽翼雪白的守护天使，周身弥漫着精致而圣洁的光晕。洛余生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睛，她悄悄伸出手去勾住殷商的小指，肌肤相贴，指节相扣。阳光温暖而明亮地落下来，洛余生探过身去附在殷商耳边，小声道：“我太笨啦，没办法跟你去同一所大学，但是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等你回来。殷商，你一定要早点儿回来。”像是酷寒的严冬遇见了温暖的风，殷商听见胸膛深处传来冰雪消融的声音。他看着洛余生的眼睛很认真地点了点头——他不会离她太远，很快就会回来，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故事没有讲完。高考如期而至，学校周围立起了禁止鸣笛的警示牌。洛爸爸连夜从另一座城市赶了回来，在洛余生走进考场之前给了她一个鼓励的拥抱。殷商则在高考到来的前一天离开了洛家。余生从爸妈琐碎的闲谈中得知，殷氏夫妇的离婚官司有了结果。她突然很想抱一抱殷商，抱一抱那个独自在冰雪里长大的男孩，可是殷商只留给她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。考试开始前，洛余生站在人群里很认真地寻找，无数神情各异的脸在她眼前匆匆掠过，唯独没有殷商眉目英俊的样子。余生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失望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，转过身就看见陆骁站在那里，将一瓶带着凉意的矿泉水递到她面前，眼神里的关切不加掩饰。他道：“好好考，这次一定要加油啊！”余生略带些尴尬地做了一个躲避的动作，陆骁唇边的笑容渐渐冷了下去。他道：“这次，我一定会打败殷商！”

殷商再次出现在洛余生面前时，高考已经结束。少年精致的眉眼上覆盖着疲惫，看起来像是累极了。路灯次第亮起，在地面上映出湿漉漉的光。殷商就站在那片琐碎的光线里，开口说话时连嗓音都是哑的。他说：“三天前我爸妈的离婚官司终于有了结果，我妈败诉，走出法院的瞬间她就倒下了。医生说是脑瘤，建议立刻动手术。我妈妈做了一辈子的女强人，从来没有输过。她和我父亲积怨太深，这次败诉带给她的是毁灭性的打击。她说她想去纽约永久定居，不愿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。她现在已经一无所有，我必须留在她的身边照顾她。”仿佛有雪落下来，掠起刺骨的凉意，洛余生看着殷商的眼睛，一字一顿地道：“所以，你是来跟我告别的吗？”殷商微微扬起头，月光在他线条精致的侧脸上落拓浅银色的痕迹，仿佛天使遥望着天上的国度。静默片刻，他突然探过身来给了余生一记轻若羽毛的拥抱，薄唇不住地开合，却只说出了两个字：“保重。”没有承诺也没有归期，原本十指相扣的约定瞬间碎成散落一地的沙。殷商转过身，向来时的方向走去。他在前面走，洛余生在后面跟，一步、两步、三步、四步……这一次，他没有停下来等她；这一次，他将她远远地落在了后面。长长的街道在眼前无尽地铺展开来，如同一场漫长到看不见尾声的别离。洛余生站在殷商的影子里，看着他逆着光一步一步走远。她跟在他身后走了那么久，他一次都没有回头。没有归期的道别，是不是就意味着不会再见？

?三夏清风

你看，远方有风

殷商没有参加高考，成了各科老师心中难以弥补的遗憾。洛余生卸载了QQ、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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